我應該先說明,這篇文章最初是基於2018年出版的Texts for Common Prayer II,而非北美安立甘教会(ACNA)更為權威的2019年《公禱書》。我隨後已將大多數2018年文本與網路上發布的2019年《公禱書》進行了核對。如下文所述,在幾個案例中,2019年版本顯著改進了2018年的草稿。雖然我已盡力保持準確,但如果我有任何錯誤,我會欣然接受指正,並且我承認我的起點並非是最佳資源的「實體」副本。
這項分析不如我對其他古典聖公會《公禱書》所做的那麼詳細。這種簡潔的原因很簡單。ACNA的《公禱書》不是古典《公禱書》。ACNA是一個禮儀制度不穩定的小教會。相比之下,1662年英國版、1928年美國版和1954年南非版《公禱書》都已經並且仍然被數百萬教徒使用了許多年。而2018-2019年ACNA文本僅被幾千人使用了三四年。此外,ACNA呈現出一種禮儀上的混亂。一位ACNA主教告訴我,在他的教區目前使用的聖餐禮儀不少於七種,包括1928年美國《公禱書》、《安立甘彌撒經》、1979年美國聖公會《公禱書》(包括英文和西班牙文版),以及新的ACNA禮儀。對ACNA情況進行非常詳細的分析似乎沒有必要,因為它表現出如此多的變動。然而,一些分析可能有助於為那些正在思考ACNA現狀和未來的人指出其中的基本問題。
首先,必須坦率且樂意地承認,北美安立甘教會(ACNA)顯著改進了美國聖公會(TEC)於1979年最終採用的《公禱書》。以下幾個例子,無論主要或次要的,足以展示1979年與2019年之間的典型變化特徵,以及2019年版本所帶來的改進:
- 2018 年的一項指示(第 vi 頁),在 2019 年的文本中得到保留(第 7 頁),允許使用古典、傳統的《公禱書》語言以及來自「一本歷史性《公禱書》」的傳統「禮儀編排」。這項許可實際上等同於透過引用,將「歷史性」的《公禱書》納入 ACNA 的新秩序(novus ordo)之中。對於 ACNA 中的傳統主義者而言,這必定是一種慰藉。然而,這也暗示著一種禮儀上的會眾制(liturgical congregationalism)已經取代了公禱(common prayer)。這個事實也印證了我在上文所指出的,一個 ACNA 教區裡一位主教就有七種禮儀用法的現象。
- 1979年版《公禱書》對「願主與你同在」這個問安語的回應是「願主也與你同在」(And also with you),這個替代性的回應(ersatz response)現在已經被改為「願主與你的心靈同在。」(And with your spirit)。英語系國家的羅馬天主教會的禮儀也做了相同的改變,儘管教宗下達的實施這一變更的命令執行得非常緩慢,且其方式表明英語國家的羅馬主教們不願接受任何朝向保守方向的禮儀修正。無論如何,這一變更的結果是使回應更直接、更準確地翻譯了拉丁文(Et cum spiritu tuo)。不幸的是,2019年版的《公禱書》允許繼續使用「願主也與你同在」(第139頁);
- 慈悲地結束了荒謂的「星際迷航式」經文(即,「這脆弱的地球,就是我們孤寂的家鄉。」);
- 雖然科弗代尔詩篇(Coverdale Psalter)已被修改過,但它也已被恢復為詩篇的基礎,取代了毫無韻律感的1979年詩篇(這也被現代派路德會使用);
- 像「尊主頌」(Magnificat)和日課中的「認罪文」等標準文本的翻譯,已更接近1549年至1960年代初期所使用的文本。雖然這些文本再次被修改過(見下文),但新版本至少表明了對古典形式應予以關注和尊重的認可。新文本通常與舊文本足夠相近,足以允許使用傳統的音樂設定。
我在其他地方曾提到,1979年版《公禱書》的生日祝文中省略了「保守他不受世俗的玷污」(keeping him unspotted from the world’)這個短語,雖然是微小的改變,但卻具有指標性,是令人非常不安的。這個省略在2018年的草稿中同樣存在(第309頁)。令人欣慰的是,這個短語在2019年版本中得到了恢復(第667頁)。這很好。這種恢復當然比草稿有了很大的改進。然而,它在2018年被省略的事實值得深思。看來ACNA在2010年代編纂禮儀時,經常以1979年美國聖公會的「大雜燴」為起點,然後再根據他們的判斷進行修改。正如剛才舉的例子所示,這些修改大多朝著非常理想的方向發展。然而,正如恢復生日祈禱文的猶豫不決所暗示的,這個起點本身就充滿了缺陷,以至於減緩了(甚至阻止了)對嚴重錯誤的糾正。一個更好的方法是承認導致1979年美國聖公會版《公禱書》產生的過程中,那些根本上充滿缺陷的原則。這種認知將會促使他們以植根於古典安立甘宗的《公禱書》為起點,而不是以1970年代開始出現的那些根本不合適的書為起點。一段旅程的性質往往取決於它的起點。ACNA 始於一個錯誤的起點。
在2018年版本的第130頁出現了一條令人震驚的禮規,規定在聖餐禮中未被飲用的「已祝聖的...酒」可以「虔誠地倒在無人踐踏的地面上」。這條禮規則在2019年版中已被刪除。然而,2019年版仍然含糊不清,因為它規定「祝聖聖酒應......被飲用,除非得到主教的授權和指示」(第141頁;加粗部分為原文強調)。雖然2019年版未如2018年草稿那樣明確允許極度不敬的行為,但這仍令人感到不安。既然這本書已經允許保留聖體寶血以供未來的聖餐之中使用,人們不禁要問ACNA的主教還能給予什麼其他可能的授權或指示。寶血應在聖餐中分享,虔誠地飲用,或暫時保留直到在聖餐中分享或虔誠地飲用。除了這些,主教還能給予什麼其他的選擇呢?
這最後一個問題使人對產生2019年版《公禱書》的過程產生懷疑。這讓人想起1960年代和1970年代的美國聖公會:其中有許多優秀的人士,但從一個大會到另一個大會,從一個實驗性禮儀到另一個實驗性禮儀,我們不禁的懷疑,我們的信仰能否完好無損地保存下來始終是個未知數。信仰是否可以被質疑、被投票表決、被實驗,這就是ACNA的核心問題。ACNA已經避免或拒絕了美國聖公會的某些嚴重錯誤,這一點值得充分肯定。然而,ACNA並未選擇將自己明確定位為堅定的大公教會,並置身於基督教的核心傳統之中。這一結論無疑由ACNA對女性按立聖品問題的搖擺不定所證實,同時也從其提供的禮儀中可見一斑。2019年版《公禱書》在會長按立儀式中使用斜體字來體現這種模棱兩可的態度:暗示女性可以被按立為會長。
在2018年的草稿中,ACNA延續了1979年版,在堅振禮儀中,省略傳統的祈求「聖靈七恩」的禱文的做法。我無意評論由此產生的禮儀是否有效。但我絕對敢說,這不是安立甘宗的做法,因為所省略的這段禱文自1549年以來出現在每一本安立甘宗的《公禱書》中,直到1960年代後的修訂版本才被省略。值得慶幸的是,2019年版改進了2018年的草稿,恢復了這段傳統禱文,或者至少是非常接近的版本(第178頁)。這一恢復標誌著相較於1979年版的重大改進。
ACNA的聖餐禮儀的兩種主要形式,實際上都是一系列選項的組合。其中一種禮儀實際上允許(雖然不是必須)1662年對聖餐大祝謝文那非常不幸的刪減。2018年文本中更為現代化的禮儀無疑比1979年的禮儀更可取。1979年和2018年版本都避免了1928年版中最容易導向「領受主義」(Receptionism)的一些用語,並且兩者都增添了1928年版中未出現或不明確的傳統禮儀元素,如Benedictus qui venit(「奉主名來的,是應當稱頌的」)和Agnus Dei(「羔羊頌」)。這些明顯改進的代價是接納了其他令人不安的選項。最終結果是相較於1979年版的改進,但不及持續安立甘教會普遍使用的那些儀式。
對於經常使用傳統禮儀語言的人來說,新版ACNA 《公禱書》最顯著的特點可能是其只使用「現代」的禮儀語言。我已經指出了兩個重要事實。其一是ACNA允許使用更古老、更經典的安立甘禮儀和禮儀語言。其二是2018/2019年的文本,雖然號稱「現代」,但實際上比1979年禮書中的文本更接近經典安立甘文本。顯然,ACNA正在嘗試既滿足那些偏好傳統禮儀的人,同時也將相對接近傳統文本的內容標準化。
然而……從1549年直到1960年代初期,所有安立甘宗信徒在晚禱時,若使用傳統的第一頌歌,都會唱或誦:
My soul doth magnify the Lord, * And my spirit hath rejoiced in God my Saviour.
For he hath regarded * the lowliness of his handmaiden.
我的心尊主为大,*我的灵魂喜欢救我的上帝。
因为主顾念*使女卑微。
1979年《公禱書》在「晚禱」第一式中提供了完全相同版本的尊主頌。
以下是1979年版「晚禱」第二式中替代版尊主頌:
My soul proclaims the greatness of the Lord,
my spirit rejoices in God my Savior; *
for he has looked with favor on his lowly servant.
我的心尊主为大,
我的灵魂喜欢救我的上帝。*
因为主顾念使女卑微。
ACNA《公禱書》未像1979年版中的「第一式」(Rite One)那樣保留了傳統語言選項。相反,ACNA「現代化」了傳統語言,同時保留傳統詞彙,如「magnify」(尊主為大)、「regarded」(顧念)、「lowliness」(卑微)和「handmaiden」(使女)。以下是ACNA版本尊主頌的開頭:
My soul magnifies the Lord, * and my spirit rejoices in God my Savior.
For he has regarded * the lowliness of his handmaiden. (2019, p. 45)
我的心尊主为大,*我的灵魂喜欢救我的上帝。
因为主顾念*使女卑微。
從這些文本中,我們可以得出結論,ACNA已經放棄了全面替換經典譯本和文本的想法,也放棄了採用全新版本的做法。再次強調,這是好事。可以肯定地說,沒有,或者至少很少有音樂家會嘗試為1979年「第二式」現代版的尊主頌譜曲。為何要費心呢?傳統版本已有數千種音樂編排,由數千位作曲家,無論大小,在近五個世紀的時間裡創作。傳統形式的文本將會存續下去。而1979年的文本很快就會被改變,它完全缺乏魅力和文學價值,不容易被記住,也極不可能吸引任何有分量的作曲家。
與1979年版本相比,2019年的ACNA版本保留了傳統版本的所有關鍵詞彙。它確實捨棄了舊式動詞詞尾(「doth」、「hath」),將「doth magnify」改為簡單現在式「magnifies」,並將「hath rejoiced」改為「rejoices」。在「hath rejoiced」和「has rejoiced」的情況下,舊式動詞形式被替換了,但主要動詞和音節數量保持不變。2018/2019年版本明顯希望避免都鐸時期的動詞形式和第二人稱單數代詞,但同時也希望保持較古老的詞彙和形式,或許還有舊式形式的某些韻律。
2019年版顯然比1979年版的「第二式」更接近古典《公禱書》。雖然1979年版的「第一式」比2019年版本更接近古典安立甘教會的《公禱書》,但這一點被2019年版禮規允許直接繼續使用古典形式的事實所抵消。
但就我目前的論點而言,我們應如何看待2019年版努力採用「保守」的替代方案來取代古典《公禱書》形式?指導2018/2019年編纂者的目標似乎是:1、盡可能保留現有詞彙和形式,但同時,2、消除古老的動詞形式和第二人稱單數代詞。或許編纂者將自己的立場視為一種「溫和的現代化」。
對於剛才提到的兩個目標,我要回應:為什麼?為什麼要避免使用非當代用法,如動詞的「-eth」和「-est」詞尾變化以及第二人稱單數(thou, thee, thy/thine)代詞?這個問題的明顯答案是編纂者試圖為敬拜提供「當代」語言形式。毫無疑問,基於福音傳播和教理問答的原因,這些編纂者尋求最小化非當代、不尋常、疏離感強,以及超出聽眾日常詞彙和語法範圍的語言。他們試圖減少文本與使用者之間的障礙,特別是當這些使用者是未受過良好教育或未曾參與教會的人。
對此,我們再一次要問:「為什麼?」編纂者們是否認為,他們「現代化」後的文本,對於大多數「現代」人來說,就不會顯得古怪、與他們的日常觀念格格不入,或者說得直白點,就是單純的怪異?畢竟,在2021年,誰還會到處「尊主為大」(magnifying the Lord)?誰會稱自己是「婢女」(handmaiden)?或者強調自己的「卑微」(lowliness)?
一不做,二不休。從我們同時代人的角度來看,大公的禮拜儀式完全陌生、奇特、怪異且格格不入,而且它正變得越來越陌生。現代教會非但不應該試圖淡化強調這一事實的語言,反而應該沉浸其中,樂在其中。我們是反文化的,呼召世界走向與其日常生活截然不同的事物。我們絕對應該使用古典詞彙,並向那些漫步進入我們當中的人展示,他們正在踏入一個奇妙的世界,這個世界所要求的,不是他們的安逸舒適,也不是微小的調整和重新思考,而是他們的悔改、歸信和深刻的重新定位。
恰恰是透過保留我們古典、「異質」的、前現代的形式,這些形式植根於更古老、更具基督信仰的語言和社會中,我們實際上正證明自己完全符合當前傳福音和宣教的需要。我們所要面對的是一個新異教化的、去基督化的、充滿困境的世界。將事物淺白化並放棄我們傳統中高雅的文化形式,將無法吸引任何人。我們的目標應該是:向世界展示一個光榮的挑戰,宣揚那「令人震驚且迷人的奧秘」(Mysterium tremendum et fascinans)。當然,當世俗之人來到我們中間時,他們會感到困惑和不解。如果這不是唯一的目的,至少也是目的的一個重要部分。他們的確很困惑,而我們向他們展示的是一個遠超他們理解範疇的偉大奧秘,正如伊芙琳·安德希爾(Evelyn Underhill)所說,這奧秘是從「這個世界壁壘之外」降臨給他們的。我們為何要逃避這些事實呢?
ACNA的這本新《公禱書》是朝著正確方向邁出的一步。然而,安立甘的禮儀學者們,就像法國將軍一樣,總是在打上一場戰爭。ACNA 不明白美國聖公會在1970年代的背道有多麼徹底,以及那個時代的那些手段和慾望是多麼需要被徹底拋棄。ACNA 自身也因其歷史而處於半妥協狀態。ACNA 需要大步躍過1979年,回到一個更早的禮儀——以及神學——時代。2019年版《公禱書》並不是最終的答案。